Saturday, April 07, 2007

天母‧寒溪‧舊莊

天母‧寒溪‧舊莊

我的人生,應該截至目前為止都不算波瀾萬丈,一直都是以一介善良市民的身分,在北台灣活著。不過到了27歲的今天,我居然也已經住過了三個地方了。我在台北市的天母出生、長大,在宜蘭縣的寒溪待過一陣子,又因為工作的關係在南港與汐止交界的舊莊待了兩年。這三個地方,各自承載了不同的回憶,也各自有著不同的面貌。

上星期和一個朋友去天母壓馬路,那時感覺好像又回到了大學時光。我還記得小時候,天母的道路給人的感覺,就是又寬、又直,樹又多。我常常在秋日的下午,有錢時跑到高島屋的樓下、沒錢時到便利商店,買個霜淇淋,就這樣在忠誠路的欒樹道下,一邊走著、一邊舔著手上的霜淇淋,慢慢地、沒有目標地散步。在台北市區內,人車總是忙著要趕去某個地方,可是在天母,大家都碼是用著不太快的速度漫步,要是太快,好像就有失天母的”紳士身分了”。

而天母的氣氛,還表現在國際化的一面。因為這裡外僑多,所以天母人很早就有跟外國人一起接觸、生活的機會。在我倒垃圾的時候,旁邊就常有金髮碧眼的外國人也跟著一起排隊等垃圾車。到Yamaha音樂班上課的時候,我的班上就有一對日本人兄弟,跟著我們一起打著拍子學樂理。在理髮店等著剪頭髮的時候,聽著前面的日本先生用著”最大誠意”的台語對老闆娘說:”剪卡短、剪卡短”。在路上閑晃時,也同樣會有老者,也許是台灣人、也許是金髮碧眼的外國人,用著和藹的眼光對著你說”早”~”哈囉”~。來自四面八方的人們,聚集在這裡,一起和平地生活,Oh~ Come on~還有比這更好的事情嗎?

天母除了豐富的人文景觀與和諧的無國籍氣氛之外,另一項引人入勝的地方,我想莫過於就是美麗的房子與公共造景了。儘管天母陳家的房子並不漂亮、而且還有名言”天母碼是有甘苦人”罩頂,不過陳家的姊姊和我,卻還是很喜歡天母的各種店面,還有大家的房子。這裡雖然有些新推案的豪宅式建築,但是更多的房子、卻是用小巧的樓房與精緻的空間設計規劃,來展現出每一戶人家的美學與品味。我想我永遠都會記得,在天母的小巷子裡,冬天的暖陽懶洋洋地灑落下來,巷弄裡一點聲音也沒有,只有旁邊人家裡院子的小樹影隨著風的動作,變換著她在地上的姿態。

陳家現在不住天母,住淡水了。可是仔細換算一下,淡水,我一年待在哪裡的時間,恐怕也才勉強超過十天,說我是選舉時的人頭戶、幽靈票,一點也不為過。不過如果我以後在台灣發展、終老於斯的話,我很希望能夠回到天母,重新舔著霜淇淋,品味年少時無所為的生活。

寒溪,儘管我在這裡,只待了二十天而已,不過我想這也將會是我不會忘記的地方。

台灣大學人類學系,為了讓同學們有實際驗證人類學理論的機會,總是會在寒假期間安排所謂的田野實習課程,讓同學們分頭進行考古與文化人類學的田野實習。在2001年,我就是跟著人類學系的腳步,來到這個小山村。

寒溪村,是個泰雅族的部落,但是她離平地的羅東鎮非常近,開車只要三十分鐘就會到,所以乍看之下,是一個非常平地化的原住民部落。往昔的我們,雖然在枯燥而冷靜的人類學論文中爬梳、自以為已經很了解泰雅人了,但是實際相處之後,我們才逐漸了解,在台灣的社會中,除了我們”平地的漢人”以外,還有一群不管在語言、文化、或者是社經地位上和我們截然不同的人們。

寒溪儘管海拔不高,可是由於正對著太平洋岸吹送過來的冷鋒面,所以在冬天的時候,這個村子總是給人一種陰鬱、沉重的溼冷感覺,就像是這個村子的歷史一樣。這個村子的形成並不是自然的,而是人為強制遷徙的結果。泰雅族人是山區最早的主人,他們為了捍衛他們的傳統領域,曾經勇敢地和劉銘傳手下的幾千大軍奮戰,並且把那些兵勇趕出山區。可是,在日本人來了以後,泰雅族人敵不過現代化國家的軍事力量,所以只好乖乖地從山上搬家,來到離平地只有短短幾公里的寒溪。

日治時期的寒溪,在日本人的銳意經營之下,成為北台灣除了烏來與角板山之外,彰顯原住民行政政策成功的模範部落。那時,寒溪聚落建築了學校、神社,神社的四周種滿了櫻花,甚至在河階旁的空地還興建了游泳池,部落的孩子們在夏天可以開心地去池子裡游泳,不用害怕到溪裡戲水而不幸遭遇不測。寒溪部落裡,也有一些年輕人們選擇接受了日本的教化,一路升學,成為警察。

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,寒溪村也捲入了戰火,有好幾位青年或自願、或徵招,加入了鼎鼎大名的高砂義勇隊。有些人回來了,有些人沒有回來。而戰後國民政府的鎮壓,讓這些前高砂義勇隊員選擇噤聲。我還記得,我曾和一位女同學,一起去訪問一位前隊員,他的華語平時流利,但是在面對我們的時候卻選擇沉默。可是,當我的日本同學,前往他家訪問時,他的態度卻非常熱情,還拉著日本同學的手,一起唱著當年的軍歌。彷彿從前奮戰的歲月,為了大日本帝國、天皇陛下的勇戰熱情,在一夕之間全部都回來了。

我們漢人,不管是本省人或外省人,大概都會把自己當作是施恩者與解放者,但是在原住民的眼中,事情真的是如此嗎?當部落的孩子們,到羅東去上學、還會被平地的孩子欺負、譏笑他們的口音、膚色與貧困的時候,我的心深深地痛了。而我也還記得,有位部落裡俊俏的青年,認識了我的前女友,但是在送別會上,這個大男孩卻哭得像是個無助的孩子,因為他覺得他和她之間,有許多事情都差得太多,高攀不上,想到這是個有緣無份的戀愛,他就忍不住哭了….儘管他算是我的競爭對手,但是我也忍不住感到難過。這個村子,讓我第一次真正體會到了台灣社會、歷史的深邃與複雜。我想,我永遠不會忘記這個地方,也不會忘記在部落裡慷慨和我分享生命的長輩們。

舊莊,是我新出發的地方。在2005年,一方面為了尋求自由,一方面我也找不到我和爸爸相處的距離,再加上天母的房子就要變賣,因此我選擇自我放逐到舊莊。這是除了當兵以外,我第一次自己一個人居住,也是頭一次自己能夠自由規劃自己想要的生活。就像廣告上說的,自己一個人,要學的事情,很多。可是這裡的人們,卻給了我很多的方便與溫暖,讓我在離家出走的驚濤駭浪中,能夠慢慢找回一絲絲的平靜。而我也不知道我的臉上是有長了什麼痣,可是這裡的老闆娘們總是喜歡找我抱怨東、抱怨西,把他們的煩惱往我這邊倒…也許這算是一種表達信賴的方式吧~還是我天生就是療傷系的研究生呢?

這裡雖然沒有完善的都市規劃,但是這種無規劃的狀態,反而保存了七八零年代台灣的氛圍。永遠都會被電線所劃破的天際線、狹窄的巷弄、格狀的鐵窗、頂樓的加蓋鐵皮屋,這裡的一切,似乎都在訴說那種屬於八零年代的台灣都市鄉愁….人們從南部上來大都會打拼,租了個臨時得不能再臨時的小房子,隔壁的聲音總是可以清楚地傳來…..。

也許這裡的公共服務並不能說太好,也沒有什麼能夠吸引美食雜誌記者前來採訪的好店,但是我還是很喜歡這裡。尤其是這裡的”味道”,在這裡,叢叢不知名的香花,總是固定會在三、四月之交綻放,那種淡淡青雅的芬芳,是我在天母從來沒有經歷過的….因為天母的花總是由人栽培而成的盆栽,而這裡的植物卻是憑著自己的力量形成生態系,所以才會透過香味,讓我們感受到他們的生命力吧。

我想,我以後應該還會經歷其他的地方,去學習其他不同的生活方式。不過在過去27年來養育我、讓我成長的三個地方,我懷抱著感激之情。我衷心地希望在很久很久以後,還能夠在這些地方,悠閒地走著、帶著自己的兒子或孫子,告訴他們爺爺以前在這裡所經歷過的事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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